在英国这几年,先后只看过四次话剧:第一次是在伦敦的一个小剧院陪朋友看莎士比亚的名剧《第十二夜》,第二次其实是自己演话剧《恋爱的犀牛》,第三次是一位好友自己导演的赖声川的名剧《在那遥远的星球,一粒砂》,这一次则是意外的收到一位长辈的邀请,去看英国华裔作家及演员叶西园(David Yip)自编自演的话剧《金山》。看完《金山》之后,那种久久无法承受的沉重却让我无从下笔。
那天是2012年4月25日,我与友人提前一个小时便到了位于伦敦二区的剧场 The Albany。伦敦不出意外的飘着雨,冷风直往大衣里灌,此时我便更加想念故乡的四月天——这时候的天气是一年最好的时节,要是在南明河畔吹着河风,吃上一碗豆花面和凉拌鱼腥草,再约上三五友人打上两圈麻将,该是多美的事情。
我冒雨到了滑铁卢站后转坐火车到了位于伦敦二区一个叫Deptford的地方,这里没有太过繁华,多了一丝清静。到box office拿到事先预留的票之后我径直去了餐厅,意外的遇到了一位主演和一个年长者在一起用餐。我一眼便认出了海报上的这位饰演“儿子”的年轻演员,出乎意料的是和很多我认识的亚裔男生不同,他的体型一看便知热爱运动,经常健身,因为身着《金山》剧组的紧身黑色体恤。后来的pre-drinking才知道那位年长的先生是《金山》的导演,非常和蔼,手里一直拿着剧本,和在场的客人一一寒暄。
演出在一个典型的英国小剧场里开始,观众不到50人,演员离我只有一米远的距离。想起一年前自己演话剧时,因为团队无法定到小场地,所以必须在容纳超过800人的大剧院里演出,每念一句台词都是嘶声力竭的,感慨《金山》的演员实在比我幸运多了。
故事讲述的是第一代英国华侨叶雷的故事,只有两个演员,他与儿子。话剧一开始,两代人隔着一点距离站在一起,此时两个人的表情就好像两代的纠结与矛盾,从这里我便完全被吸引住了。
就在新中国成立前,叶雷被迫坐船到了英国,希望赚到钱以后能衣锦还乡。他努力学习英文,还幸运地娶到了一个美丽的英国女人,Mary。Mary不顾家人的反对坚持嫁给了看起来踌伫满志的中国人,为他养育了8名子女。就在两人婚礼的时候,音效里响起了新中国成立时的广播,此时我身边的友人已在默默的抽泣。
好景不长,父亲不思进取,好赌使他输掉了养家糊口洗衣店。他失败了,他没有赚到金山,Mary在无法忍受之后也离家出走了。妻子死后,他甚至没有去参加她的葬礼。
虽然儿子一直无法理解父亲的人生,可是最后还是将父亲的骨灰带回了中国,他理解了父亲,理解了他这漫长的旅途,就是他的金山。
是啊,多么漫长的旅途,多么碌碌无为的人生,此时我再也无法控制眼泪。
友人不解为何叶雷不去参加亡妻的婚礼,认为他太无情。可是,我在这里看到这个父亲的无奈,他无法面对的不仅仅是自己愧对的亡妻,更加无法面对的是曾经没有祝福那段婚姻的所有人。他对妻子的思念,一定比任何人都更加深刻。让深爱自己的女人伤心绝望了,难以想象他如何在痛苦里悔恨余生?
他曾经是为了心中的金山而来,没有得到金山,得到了一个英国妻子和8个混血子女。此时我在想,他的金山是不是就是我们每个人心中无法触及的梦想,却是促使我们走向前方未知人生最初始的理由?
我想起了自己当初是为什么而来英国,我没有想过要赚大钱,也没有想过要做出什么学术贡献,只是单纯的想看看世界别的地方。可是在英国这几年经历了太多的事情,人生对我而言已经从一次冒险,变成一个体验,一个过程,已经不再过分的去强调和追求结果。
我又想起了自己的父亲,年少他也踌躇满志想为国家做一份贡献,后来的故事有一些悲烈,我又何尝不是和David一样曾经不理解他,甚至愤怒。可是父辈和我们有什么不同,我们都是宇宙间渺小的一粒,都只活一辈子,都有很多无奈,说过很多真话和谎言,流过许多伤心的或者开心的眼泪,但我们都常常将这一切藏起来,很少与自己最亲近的人分享。
很多人对我说过一句话,毕业了就回家,一分钟也不会留在英国。很多人也跟我说过,一定要好好考雅思,去英国。我们拽着或平凡或伟大的理想,从第一代英国华侨开始,来到这片土地,或留下,或离开。在这里留下足迹,这里寻找着属于我们自己的,金山。